莫言的获奖,国人的“狂喜”,那是自不待言。虽然许多人对莫言的了解,仅限于一部改拍的《红高粱》,而对于他真正的代表作,从《丰乳肥臀》到《檀香刑》再到近年的《蛙》,多数人闻所未闻,但我们仍然要为之雀跃,虽然我们的多数媒体,头一回听说高密这个地方,但并不妨碍成群人急步流星赶向那个“东北乡”——一个诺奖,对于咱们的文化产业究竟有多少“推动”还远不清晰,但相关的股票不是已经走出了一波涨停的“莫言行情”么?这是无可非议,也很容易理解的——国人对于 “第一次”的固有兴趣,以及被称为“诺奖情结”的那种憋得太久的复杂感情,一旦被释放出来,那样一种“狂喜”当然已经不是“第一次”了。然而这种“狂喜”之中,却也有一点“杞忧”,那就是面对这又一个“第一次”,面对莫言这又一个“第一人”,我们会不会又重演一种“模式”,又重蹈那一种套路或是“复辙”呢?
比如说,对于莫言,会不会又来一轮“地毯轰炸”?刘洋的上天,是“第一人”吧,那是有过穷追猛打的,连28年前仅仅见过她一面的“七爷爷”们也不能幸免。孙杨的夺冠,是“第一次”吧,那也是经历了深挖细找的,连幼儿园时的小朋友也没有放过。莫言恐怕也莫能外。据说记者访员,已经云集高密,长枪短炮,业已蹲守莫舍,莫言55年的人生经历,30年的写作状况以及林林总总的获奖纪录,理所当然要披露无遗,而他的亲朋好友、同窗同事、战友文朋,直至三姑八姨、叔伯远房,会不会一一被围追堵截?莫言从小到大,读小学的第一份作业,开始文学创作的第一张稿纸,是不是会重现于众,甚至莫言出生时的第一声啼哭,是不是也会有人出来坐实?至于莫言的祖寝,是否真的就是高密无疑,他的曾居之地,难道仅仅只有“东北乡”一地,不知道会不会也会照例引出烽烟四起?
又比如说,莫言会不会又成为一个“戏台子”?文化搭台,什么唱戏,是咱们驾轻就熟的老路子。莫言的获奖,“红高粱旅游”会不会即行推出,一个新的“品牌”会不会应运而生?有人说,山东的农民早已不种红高粱,“我爷爷”和“我奶奶”的那一片高粱地,在高密早已经看不到,但相信这次不妨碍顷刻之间“红高粱”的漫山遍野。莫言的旧居,要不要重新修复?小小的“莫言文学馆”,要不要大大扩建?至于莫言坐过的小酒肆,莫言喜欢的面食,以及那里的泥塑、剪纸、年画、茂腔云云,恐怕莫不能成为“促进旅游、拉动消费”的畅销呢!
再比如,莫言会不会成为一个“产业链”?我们的书店,已经将多年堆积的莫言小说,翻出来摆到了最夺目的进门处,“紧急调纸”加班加点印莫言小说的消息,也已见诸报端,据说电影《红高粱》的荧屏重播,也已经引来又一波的广告投放。这也罢了。只是“红高粱”系列酒类会不会连夜开发一朝推出,“丰乳肥臀”会不会立马成为某一种商品的牌子,莫言的大名会不会被蜂拥抢注成各种商标,这就有点令人担忧了——尤其是莫言的奖金折合人民币750万元,要买170平方米的住宅,对于这句戏言,我们的房产商,又会有何动作呢?至少有一点是可以引起商家注目的,那便是莫言十多年前创作的一部电视剧手稿,一直锁在深闺未能拍掉,这几天又从底价20万元飚升到100万元,可见莫言还真是一波“行情”,还真是有着无穷的“商机”呢!
但愿以上的忧虑,只是一点杞人之忧,但愿过去每一回“第一次”面前国人的“固有反应”,这一回不要如法炮制、再行重演。“莫言热”既不要成为历史上常有的“五分钟热度”,更不要异化成近年来那每每要“抓住”的“难得商机”,更不要因为拿了一个诺奖,于是便忘记了中国文学的处境——我们需要深思、反思、静思的东西实在太多,如果把一个莫言的获奖,仅仅当成天上的浮云,一热闹就飘过去了,或者竟然在其中习惯性地看出一点“生意经”来而已,这样一种“国民习性”才是令人忧虑的呵。
(原载于《解放日报》 2012-10-15 05版)